一个女人，五个男人和一个文学开始自觉的时代①，前者影响了后者，将其推向极至，甚至，从某种意义上，改变了其走向②。
——题记
五个男人是曹操（155-220.3.15）、曹丕（187-226）、曹植（192-232）、刘桢③、徐干④，一个时代是建安年间（196-220），他们占据了这个时代文学的半壁江山⑤。
一个女人是文昭甄皇后。
历史上，红颜祸国的例子很多，杨玉环当推首。甄氏只是个很简单的女人，“祸”不及玉环，史书上没正面写她多么风华绝伦，也没记载她如何能言善辩妖言祸众，但是，她却能影响一个时代、两个政权⑥、三大名作⑦，并让五大才子为之倾心。她究竟有怎样的魅力？
一、甄家有女初长成
甄宓（182.12-221.6），中山无极人，家中三男两女排行第末。父亲甄逸，做过上蔡⑧令，说来甄氏也算得上大家闺秀。及小就聪慧、知书达理。据《魏书》载，甄氏出生后，每次睡觉的时候，家中仿佛见有人持玉衣覆在她身上，家人都很奇怪。后来有一个叫刘良的相者给兄妹几个算命，刘良相后独指甄氏曰：“此女贵乃不可言。”“年八岁，，外有立骑马戏者，家人诸姊借上阁观之，后（指甄氏）独不行。诸姊怪问之，后答曰：‘此启女人之所观邪？’”一个八岁的小女孩，就按封建女人的道德约束自己，实不一般。到九岁的时候，就爱书如命，书上的字看一遍就认识了，还屡次用诸兄的笔砚，兄谓后曰：“汝当习女工。用书为学，当作女博士邪？”甄氏才不屑于兄长的小觑，答言：“闻古者贤女，未有不学前世成败，以为已诫。不知书，何由见之？”九岁有此惊人之语，将来非凡，由此可见一斑。
《魏略》也记载过她的一段轶事：“后年十四，丧中兄俨，悲哀过制，事寡嫂谦敬，事处其劳，拊养俨子，慈爱甚笃。后母性严，待诸妇有常，后数谏母：‘兄不幸早终，嫂年少守节，顾留一子，以大义言之，待之当如妇，爱之宣如女。’母感后言流涕，便令后于嫂共止，寝息坐起常相随，恩爱益密。”
二、甄氏与曹丕
《三国演义》第二十三回：“却说曹丕见二妇人啼哭，拔剑欲斩之。忽见红光满目，遂按剑而问曰：‘汝何人也？’一妇人告曰：‘妾乃袁将军之妻刘氏也。’丕曰：‘此女何人？’刘氏曰：‘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。因熙出镇幽州，甄氏不肯远行，故留于此。’丕拖此女近前，见拔发垢面。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观之，见甄氏玉肌花貌，有倾国之色。遂对刘氏曰：‘吾乃曹丞相之子也。愿保汝家。汝勿忧虑。’道按剑坐于堂上。”
两人在兵不血刃的战场上相遇，没有前照，全是老天的安排。一个血气方刚，于千军万马中驰骋有余，一个柔弱无依，虽蓬头垢面，难掩其倾国绝色。如此演义一出英雄救美的不老故事。
尔后顺理成章，纳甄氏为妾。公元二百二十年，丕继位，封文昭甄皇后。
我在想，甄氏就这么简单吗？
三、甄氏与曹操
世人都以为曹操是枭雄，以为他绝情，以为他为了招揽贤士不择手段。仔细读他的《短歌行》，分明不只是招揽人才那么简单。试问：此非曹孟德之诗乎？孟德非男人乎？孟德不爱美人乎？如此是、是、是，其《短歌行》明摆为女人所作。我以为，此女甄氏也！理由如下：
首先，当时曹操破冀州，曹丕领兵进袁绍府。事实上在此之前，曹操已经派了兵士守在袁绍府，曹丕是斥退士兵才得以进入。这说明，曹操在官渡之战以前就久闻甄氏非等闲女子了，进而心里早有盘算。只是人算不如天算，他儿子继承老子的性格，抢先一步。无奈，曹操只好顺水推舟，把甄氏让给儿子。心里比丢了冀州还难受。
其次，写作时间。《短歌行》的写作时间，缺乏史料佐证，文学界和史学界目前还没有定论。一般认为写于赤壁之战时。如果前提定为《短歌行》是写招贤，这或许说的通。如果是首单纯的情诗（为什么没有人敢大胆地这么想呢？）那必写于破冀州之时。“青青子衿，悠悠我心。但为君故，沈吟至今。 呦呦鹿鸣，食野之苹。我有嘉宾，鼓瑟吹笙。”这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向甄氏表达爱意。
换个角度看曹操，为什么不行？
四、甄氏与曹植
她比他大了整整十岁。在爱情面前，或许，年龄不是理由。才子配佳人，适得其所。她跟了曹丕，注定她对于曹植只是镜中花，水中月。但，这并不影响她在曹植心中的存在。多少哀怨、绝句，都只为伊人留。
其形也，翩若惊鸿，婉若游龙。荣曜秋菊，华茂春松。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，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。远而望之，皎若太阳升朝霞；迫而察之，灼若芙蕖出渌波。襛纤得衷，修短合度。肩若削成，腰如约素。延颈秀项，皓质呈露。芳泽无加，铅华弗御。云髻峨峨，修眉联娟。丹唇外朗，皓齿内鲜，明眸善睐，靥辅承权。瑰姿艳逸，仪静体闲。柔情绰态，媚于语言。奇服旷世，骨像应图。披罗衣之璀粲兮，珥瑶碧之华琚。戴金翠之首饰，缀明珠以耀躯。践远游之文履，曳雾绡之轻裾。微幽兰之芳蔼兮，步踟蹰于山隅。
——曹植《洛神赋》
她终于成了他的安吉尔，他把她刻进了历史。千百来，她成了女性美的终极典范，后人对女性的描述，再也没有饶开他的《洛神赋》。他把“一顾倾人城，再顾倾人国”作了最好的诠释，却终究没有改变她红颜薄命的历史宿命。
约六百年后的晚唐，一个叫李商隐的诗人，感于此境，写下《无题二首》：
来是空言去绝踪，月斜楼上五更钟。
梦为远别啼难唤，书被催成墨未浓。
蜡照半笼金翡翠，麝薰微度绣芙蓉。
刘郎已恨蓬山远，更隔蓬山一万重。
飒飒东风细雨来，芙蓉塘外有轻雷。
金蟾啮锁烧香入，玉虎牵丝汲井回。
贾氏窥帘韩掾少，宓妃留枕魏王才。
春心莫共花争发，一寸相思一寸灰。
五、甄氏与刘桢
史书上关于刘桢生平记载甚少。鱼豢《典略》记载过一件不大不小的事：“桢辞旨巧妙皆如是，由是特为诸公子所爱。其后太子尝请诸文章，酒酣坐欢，命夫人甄氏出拜。坐中众人咸伏，而桢独平视。太祖闻之，乃收桢，减死输作。” 刘桢因为在酒席上平视了甄氏一眼，竟以不敬之罪服劳役，后又免罪署为小吏。其命运因此改变，或多或少和甄氏脱不了干系。
望轻云蔽月，流风回雪，一眼足矣。刘桢值得！
六、甄氏与徐干
徐干与甄氏或许没见过面。史书上也没记载。但是从他的作品隐约可以找到些引子。
曹丕《典论·论文》：“幹之《玄猿》、《漏卮》、《圆扇》、《橘赋》，虽张（衡）蔡（邕）不过也。”评价如此之高，但基本上都不存在了，只有《圆扇》（又名《团扇赋》或《圆扇赋》）还保留残文数句⑩。
惟合欢之奇扇，肇伊洛之纤素。仰明月以取象，规圆体之仪度。
——徐干《圆扇赋》
寥寥数句难以看出他写什么。仔细推敲“团扇”二字，渊源颇多。
人生若只如初见,何事秋风悲画扇?
等闲变却故人心,却道故人心易变。
骊山语罢清宵半,夜雨霖铃终不怨。
何如薄幸锦衣儿,比翼连枝当日愿。
——纳兰性德《木兰花令·拟古决绝词》
纳兰悲的不是一般人，是汉成帝妃班婕妤。无独有偶，她也写过一首《团扇歌》：
新制齐纨素,皎洁如霜雪。
裁作合欢扇,团圆似明月。
出入君怀袖,动摇微风发;
长恐秋节至,凉意夺炎热;
弃捐箧笥中,恩情中道绝。
班婕妤是历史上有名的美貌与贤德并重的女子，能和她媲美的恐怕只有甄宓了。徐干是聪明人，即使他暗念甄氏，也不会像子建一样热血沸腾就整出一个《感甄赋》（就是《洛神赋》），那是要杀头的。绕了几百年的弯子，赞美一下心中的她，后人应该理解并懂得他的心意。
七、红颜薄命
听说，才子和佳人，上帝不会让他们活的太久。
《三国志》：“延康元年三月，文帝即王位。六月，南征，后留邺。黄初元年十月，帝践阼，践阼之后，山阳公奉而女以嫔于魏，郭后、李、阴贵人并爱幸，后愈失意，有怨言。帝大怒，二年三月，遣使赐死，葬于邺。”
下葬之时，“披发覆面，以糠塞口”。凄凄惨惨戚戚。
乱世桃花逐流水。一代佳人，遭人陷害，就此陨落。
何必可惜？昙花一现的惊艳，只要出现一次应该可以。荒芜的本身是种保留。因为静默，你永远不会了解它蕴藏了怎样深沉如海的情感。 ——安意如
注解：
① 文学的自觉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，他贯穿于整个魏晋南北朝，是经过大约三百年才实现的。鲁迅《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》：“他（曹丕）说诗赋不必寓教训，反对当时那些寓训勉于诗赋的见解，用近代的文学眼光看来，曹丕的一个时代可以说是‘文学的自觉时代’。或如近代所说是为艺术的艺术（Art for Art’s Sake）的一派。”以后凡论及魏晋文学都征引此说。
②指建安五言诗女性题材的兴起。本篇不做重点论述。
③刘桢（？-217），字公干，东平（今山东东平县）人，建安七子之一。以文学见贵。建安中，刘桢被曹操召为丞相掾属。与曹丕兄弟颇相亲爱。后因在曹丕席上平视丕妻甄氏，以不敬之罪服劳役，后又免罪署为小吏。建安二十二年 (217)，与陈琳、徐瑀、应玚等同染疾疫而亡。他的文学成就，主要表现在诗歌、特别是五言诗创作方面。今存诗十五首，《赠从弟》三首为代表作，言简意明，平易通俗，长于比与。
④徐干（171-217），字伟长，北海（今山东潍坊市）人，建安七子之一。少年勤学，潜心典籍。汉灵帝末,世族子弟结党权门，竞相追逐荣名，徐干闭门自守，穷处陋巷，不随流俗。建安初，曹操召授司空军师祭酒掾属，又转五官将文学。数年后，因病辞职，曹操特加旌命表彰。后又授以上艾长,也因病不就。建安二十二年(217)二月，瘟疫流行，亦染疾而亡。主要著作是《中论》，曹丕称赞此书『成一家之言，辞义典雅，足传于后。』（《与吴质书》）其情诗《室思》也写的一往情深。
⑤建安时代，“三曹”、“七子”并世而出，为中国诗歌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，并确立了“建安风骨”这一文学典范。
建安七子：孔融、陈琳、王粲、徐干、阮瑀、应玚、刘桢。
⑥甄氏先做过袁绍的儿子袁熙的老婆，曹操破冀州（今河北衡水）后，被曹丕抢去，后封文昭甄皇后。显然，这里的两大政权指魏和吴。
⑦三大名作指曹植的《洛神赋》、曹操的《短歌行》、徐干的《圆扇赋》。甄氏是《洛神赋》的原型，影响无可厚非，对后二者的影响是笔者个人之见，下面将做重点论点。
⑧今河南上蔡县。战国时属楚国。秦丞相李斯的故乡。
⑨甄俨：甄宓的兄长，家中排行第二。曾因孝廉被推举，历任大将军属官、曲梁长等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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